读《动物农场》
2023-06-30 17:09:20 # 书影音

摘录

第一章

2022年10月10日

“英格兰的土壤是肥沃的,气候是适宜的,哪怕需要养活的生灵数量远远大于如今在此居住的动物总数,也有能力为他们提供丰饶富足的食物。单单我们这一个农场就养得起十二匹马、二十条牛、几百只羊,并且能让他们全都活得既舒服又有尊严——那简直是我们目前无法想象的。可我们又为什么总是活得这样窝窝囊囊、可怜巴巴呢?那是因为我们的劳动成果几乎全部被人类从我们身边偷走了。同志们,这就是我们所有问题的答案。它可以归结为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人。人是我们仅有的真正仇敌。只要把人赶下台,造成食不果腹和过度劳累的根本原因便可永远铲除。”

第五章

2022年10月11日

“雪球遭到驱逐一事固然把大家都震蒙了,可动物们听到刚才宣布的这些决定仍感到十分沮丧。某些动物本想提出抗议,偏偏又找不到言之成理的论据。甚至拳击手也隐约感到这事儿麻烦大了。他拢起两只马耳朵,把前额晃了好几下,力图把自己的种种想法理出个头绪来,但末了还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有几口猪自己倒是有一些语言表达能力。坐在前排的四口肉用小猪尖声尖气地做出了不赞成的表示,他们四个霍地一跳全都站将起来,同时开始发言。但坐在拿破仑周围的九条狗蓦地发出低沉而又凶险的吠声,小猪们顿时不敢吱声,重又坐了下来。此时绵羊们以吓人的咩咩声开始大喊“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如此持续将近一刻钟之久,导致试图讨论问题的任何努力统统无疾而终。”

2022年10月11日

“事后,吱嘎被派往农场各处转了一圈,就新做出的安排向其他动物进行解释。
“同志们,”他说,“拿破仑同志挑起了这副额外的重担,我相信这里的每一只动物都高度评价他所做出的牺牲。同志们,别以为当领袖是件开心事儿!相反,这是一份深层次、沉甸甸的职责。没有谁比拿破仑同志更坚定地相信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他巴不得能让你们自己为自己做出决定。但有时候你们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同志们,那时我们将陷于何种境地?试想,假如你们决定跟着雪球走,去做他的风车白日梦——那么,雪球,这个据我们现在所知比罪犯好不到哪儿去的雪球……”

2022年10月11日

“这个问题再次成为一条无可辩驳的硬道理。动物们当然不要琼斯回来;如果说星期天上午的讨论有可能导致琼斯卷土重来的话,那么讨论必须停止。拳击手这会儿已经有时间把一件件事情仔细想过,便说了如下一句代表大家感受的话:“既然拿破仑同志这样说,那肯定错不了。”从此他就一直把“拿破仑永远正确”当作自己的信条,给他个人老挂在嘴上的那句“我会更加努力工作”又添上一句格言。”

第六章

2022年10月11日

“那一年动物们自始至终像奴隶一般在干活。但他们干得舒心;他们舍得出力,不怕牺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的一切无不为了他们自己的福祉,也是为了他们同类及其后代的福祉,而不是为了一帮不劳而获、专事偷盗的人。”

2022年10月11日

“动物们再次意识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不自在感觉。永远别跟人类打交道,永远不要参与买卖交易,永远不要使用货币——自从琼斯被驱逐后,在第一次胜利的碰头会上最早通过的一些决议中,不是明明有那几条的嘛?所有的动物都没有忘记当初通过这些决议时的情形,或者说,至少他们认为自己还没有忘记。曾经反对拿破仑取消碰头会的四头青少年猪,此刻怯生生地提高嗓门似有话说,但他们一下子被那些猛犬凶巴巴地喝住,只得噤若寒蝉。正当其时,绵羊们照例开始咩咩地大唱其“四条腿好,两条腿坏”,片刻的尴尬就这样掩盖了过去。最后,拿破仑举起他的一只前蹄示意噤声,并宣布他已经做好一切安排。将来无须任何动物去干这件大家显然最不愿意干的事——跟人类接触。他打算把全副重担都压在自己肩上。住在维林敦的一位律师温珀先生,已同意充当动物农场[…]”

2022年10月11日

“事后吱嘎到农场各处转了一圈,设法打消动物们的疑虑。他向动物们保证,说什么不得参与贸易、不得使用货币的决议从未获得通过,甚至没有谁提过这样的议案。这纯粹是一种臆想,追起根来可能最初出自雪球散布的谣言。有少数动物仍然感到吃不太准,但诡计多端的吱嘎向他们问道:“同志们,你们能肯定这决不是你们梦中发生的事,后来又信以为真?你们有没有这样一份决议的文字记录?有没有写在什么地方的书面材料?”由于确实不存在这样一类的任何记载,动物们也就承认是他们自己搞错了。”

2022年10月11日

“人类对动物农场的敌视并不因后者欣欣向荣而稍有减弱;相反,人类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敌视这个农场。每一个人都抱定一种信念:这个农场迟早要破产,而最没有疑问的一件事便是造风车必将以失败告终。人们在酒馆里见面时,每每通过画图表相互论证,风车的垮台早已注定,或者就是造了起来也永远运转不了。然而,动物们正在有效地管理自己的事务这一点,使人们违背自己的意愿对之产生了一定的敬意。这方面的一个迹象,乃是人们提到动物农场时开始使用其正式名称,不再故意强调它原先叫做庄园农场。人们还放弃了支持琼斯的立场,而后者对于夺回他的农场也已不存什么希望,干脆住到本郡内的异地他乡去了。除了通过温珀,目下在动物农场与外界之间尚无接触,但不时有传闻提到,拿破仑即将跟狐苑的皮尔金顿先生或撬棍地的弗雷德里[…]”

2022年10月11日

“大概也就在那时候,猪们一下子搬进了农场主的住宅,把那里作为他们的宿舍楼。动物们再次想起早先好像曾通过禁止这种行为的一项决定,而吱嘎又再次有能耐使大家相信问题不在于此。他说,作为农场首脑部门的猪应当有一个安静的工作场所,这是绝对必需的。住楼房比住猪圈也更符合领袖尊贵的身份(近来吱嘎提到拿破仑时已惯于使用“领袖”这一头衔)。话虽如此,某些动物仍然给闹糊涂了,因为他们听说猪们不单单在厨房里用餐,并把起居室当作娱乐室,而且还睡在床上。拳击手对此照例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拿破仑永远正确!”但紫苜蓿认为她记得确有明文规定不得睡床这一条,便走到谷仓一端的外墙下冥思苦想,力图破解写在那里的《七诫》之谜。她发现自己顶多只识得个别字母,根本不会拼读,于是去把母山羊慕莉尔找来。”

2022年10月11日

“慕莉尔,”她说,“把第四诫念给我听。上边有没有永远不准在床上睡觉的话?”
慕莉尔费了些劲儿才拼读出来。
“上边说的是‘凡动物都不可睡床铺被单’,”她终于郑重宣布。
这就怪了,紫苜蓿居然不记得第四诫提到过被单;但既然都写在墙上了,那一定就是这样的。此刻,吱嘎在两三条狗陪同下恰好经过那里,他有的是从正确的角度透视整个问题的本领。
“同志们,看来,”他指出,“你们已经听说,我们猪现在睡到农场主住宅的床上去了,是不是?干吗不睡?莫非你们以为什么时候有这一条针对睡床的禁令不成?床的意思仅仅是睡觉的地方而已。从正确的观点来看,圈棚里的一堆干草同样是床。戒律针对的是被单,因为那是人类的发明。我们已经把被单从农场主宅内的床上撤去,睡在上下两条毯子中间。那也是[…]”

第七章

2022年10月11日

“我不相信雪球一开始就是叛徒,”他终于说。“他后来的所作所为是另一回事。可是我相信在牛棚战役中他还是一个好同志。”
“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吱嘎郑重宣布,语调非常缓慢,语气非常坚定,“已经十分明确地——同志,我再说一遍,十分明确地——指出,雪球从一开始便是琼斯的特务。是的,一开始便是,远在还根本没有谁想到过造反之前很久。”
“啊,那就不同了!”拳击手说。“既然拿破仑同志这样说,那一定错不了。”
“这才是端正的态度,同志!”吱嘎大声说,但有旁观者注意到,他那双亮闪闪的小眼珠子恶狠狠地瞪了拳击手一眼。他转身要走,又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找补几句:“我奉劝这座农场的每一只动物一定得把眼睛睁大。因为我们有理由认为,雪球的某些暗藏特务此刻正潜伏在我们中间。”

2022年10月11日

“紫苜蓿顺着山坡朝下望去,她的眼睛噙着泪水。如果她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应该说,几年前动物们决心为推翻人类而努力苦干,而现实与当初他们致力的目标完全是两码事。老少校第一次激励他们起来造反的那天夜里,他们开始期盼的也绝非这些恐怖和屠戮的惨状。如果说紫苜蓿在心中为自己设计过什么关于未来的蓝图的话,那幅蓝图上将是一个摆脱了饥饿和鞭子的动物社会,大家一律平等,工作各尽所能,强者卫护弱者,就像在听少校演讲之夜紫苜蓿用她的前腿卫护一窝失恃的小鸭那样。可是,理想的动物社会没有盼到,而他们反倒落入了这样一个时代:谁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动辄狂吠不止的恶犬到处横行,你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你的同志在招认了丑恶罪行后被撕成碎片——她不知道怎么会闹成这样的。她头脑里并没有[…]”

第八章

2022年10月11日

“数天后,成批处决动物造成的恐怖气氛已尘埃落定,某些动物记得——或他们自以为记得——第六条戒律明文规定:“凡动物都不可杀任何别的动物。”虽然谁也不愿在猪或狗可能听到的距离内提及此事,但大家还是觉得,已经发生的多起杀戮不符合戒律的精神。紫苜蓿请本杰明把第六条戒律念给她听,可是本杰明照例表示他拒绝掺和到这类事情中去,于是紫苜蓿就把慕莉尔找来。慕莉尔给她念了那条戒律。条文写的是:“凡动物都不可杀任何别的动物,如果没有理由的话。”不知怎么搞的,末尾那几个字竟从动物们的记忆中溜走了。但现在他们看到了,没有违反戒律的情况发生;很清楚,处死跟雪球有勾结的叛徒完全有正当理由。”

2022年10月11日

“这一整年,动物们干的活甚至比上一年更辛苦。重新建造风车,墙体的厚度比原先增加一倍,并且要在规定期限内完成,而农场的常规工作还得照做,这样的劳动强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有时候动物们觉得他们劳动的时间比琼斯时代更长,吃的却不比那时好。星期天上午,吱嘎总要用蹄子夹着长长一条纸,向动物们宣读大串大串的数字,表明各档粮食的产量分别增长百分之二百,百分之三百或百分之五百,因不同情况而异。动物们认为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何况他们再也记不清造反之前究竟是怎么个状况。反正有些日子他们还是感到,他们宁愿少听些数字,多得到些吃的。”

2022年10月11日

“如今拿破仑被提到时不能随随便便称为“拿破仑”了。任何时候谈起他,都必须按正规方式称“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而猪们则喜欢为他发明创造诸如所有动物之父、人见愁、羊圈守护神、小鸭之友之类的头衔。吱嘎在讲演时总是泪流满面地谈到拿破仑的智慧何等超群,他的心地多么善良,他对任何地方的所有动物怀着深深的爱,甚至而且尤其深爱其他农场至今仍生活在愚昧和被奴役状态的不幸动物。农场每次取得什么成绩,好运无论临到谁的头上,都要归功于拿破仑,这已成为惯例。你时常可以听到一只母鸡在告诉另一只母鸡:“在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指引下,我在六天里头产了五个蛋”;或者两头母牛在池边饮水时会赞叹:“感谢拿破仑同志领导有方,这水的味道真是好极了!”

2022年10月11日

“动物们现在也了解到,雪球从来没有像许多群众至今还相信的那样获得过“动物英雄一级勋章”。这纯粹是一个子虚乌有的神话,它是在牛棚战役后不久由雪球自己散播的。这个根本没有被授勋的家伙,曾因在战斗中贪生怕死而受过处分。听了这种说法,某些动物再一次感到有些茫然,但吱嘎很快就能够使他们信服,是他们的记性出了问题。”

2022年10月11日

“经正式宣布,这一仗已被命名为风车战役,拿破仑设计了一枚新的勋章绿旗勋章并已颁发给他自己。在一片欢腾声中,不幸的假钞事件已被忘却。”

2022年10月11日

“可是没过几天,慕莉尔在把《七诫》念给自己听的时候,注意到其中还有一条动物们也都记错了。大家认为第五条戒律是“凡动物都不可饮酒”,而后面还有两个字他们却给忘了。实际上那条戒律是这样念的:“凡动物都不可饮酒过量。”

第九章

2022年10月11日

“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向别的动物证明,他们的食物实际上并不短缺,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如何。眼下嘛,当然喽,发现有必要对口粮标准做一些调整(吱嘎永远称这是“调整”,而绝对不说“削减”),但与琼斯时代相比,还是大有改善。他用高频率的尖嗓音飞快地读出一大串数字,不厌其详地向他们证明,他们比琼斯时代拥有更多燕麦,更多干草,更多圆萝卜,他们的工作时间缩短了,他们饮用水的水质提高了,他们的寿命更长了,他们的后代成活率更高了,他们圈栏里的干草更多了,受跳蚤的滋扰减少了。”

2022年10月11日

“他们知道,当前的生活十分艰苦,简直难以糊口,他们时常感到饥饿,时常感到寒冷,他们通常除了睡觉就是干活。不过往昔的日子更苦,这是毫无疑问的。他们乐于相信这样的说法。此外,在往昔的日子里他们是奴隶,而现在他们是自由的,那才是最根本的区别——吱嘎决不会忘了指出这一点。”

2022年10月11日

“不过,一般说来,动物们还是喜欢这类庆祝活动的。说到底他们乐意听这样的话:他们是自己真正的主人,他们干的活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福祉,等等。”

2022年10月11日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令我感动的场景!”吱嘎说着举起他的一个蹄子抹去一滴眼泪。“我在他的病床旁边一直守到他咽气。临终前,他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对我附耳低语,说他唯一的遗憾就是走在风车竣工之前。‘前进,同志们!’他贴在我耳边说。‘以造反的名义,前进。动物农场万岁!拿破仑同志万岁!拿破仑永远正确!’这是他最后的几句话,同志们。”

2022年10月11日

“他说,据他了解,在拳击手离开农场时,一个荒唐而又恶毒的谣言曾经得到传播。某些动物注意到,接走拳击手的大篷车标有“屠马”字样,竟然一下子得出拳击手被送到屠马作坊去了的结论。吱嘎说,简直难以置信,无论什么动物怎么可能糊涂到这种程度。“按说,这些动物对他们敬爱的领袖拿破仑同志应该有更深的了解,难道不是吗?”吱嘎气愤地大叫大嚷,同时频频摆动他的尾巴,不断地跳来跳去。他说解释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大篷车先前是屠马夫的财产,后来卖给了兽医,而兽医还没来得及把老名字涂掉。误会就是这样引起的。”

2022年10月11日

“拿破仑亲自出席了随后的星期日集会,并且发表了一篇悼念拳击手的简短演说。他说,由于种种原因,不能把他们已故同志的遗体运回农场安葬,但他已下令用宅子花园里的月桂枝做一个大花圈,送去放在拳击手的墓上。数日内猪们还准备举行一次怀念拳击手的宴会。拿破仑在结束他的演说时引用了拳击手心爱的两句格言。“‘我会更加努力工作’和‘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两句格言,”他说,“我奉劝每一只动物最好都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座右铭。”

第十章

2022年10月11日

“不过,当初雪球教动物们梦想过上的奢华生活——有电灯照明和冷热水齐全的厩舍,一周三天工作制——再也不谈了。拿破仑指责这种想法是与动物主义的精神背道而驰的。他说,真真正正的幸福就在于勤奋的工作和俭朴的生活。”

2022年10月11日

“至于其他动物,据他们所知,他们的生活还一直是老样子。他们普遍吃不饱,睡干草,喝池塘水,干农活;冬天他们苦于寒冷,夏天受苍蝇骚扰。有时他们中年龄大些的,会去搜索他们模糊的记忆,试图就这样一个问题做出判断:在早先造反的日子里,那会儿琼斯被赶走还不太久,当时的日子是比现在好,还是比现在差。他们记不起来了。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同当前的生活做比较,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参照的依据,除非以吱嘎的长长一大串一大串数字为准,而这些数字一贯表明任何事物都是越来越好,越来越好。动物们发现这个问题没法儿解决;他们现在没工夫思考这些事情。只有老本杰明表示自己漫长一生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起来,也知道事情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大大好于过去或大大不如过去——反正饥饿、辛苦和失望是生活的不变法则,他如是说。”

2022年10月11日

“然则动物们从不放弃希望。非但如此,他们从来不曾,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也不曾丧失自己作为动物农场成员之一的荣誉感和优越感。他们至今仍是全郡——也是全英格兰!——唯一属动物们所有并由动物们运作的农场。他们中的任何一员,即便是最年轻的,即便是从十英里或二十英里以外买来的,无不始终对这一点感到惊讶。每当他们听到猎枪鸣响,看见绿旗在旗杆顶上迎风飘扬,他们心中总会充盈着不灭的自豪,于是话题必然转向往昔的英雄岁月,转向驱逐琼斯,书写《七诫》,以及入侵的人类被打得落荒而逃的那两次伟大战役。旧时的梦想一个也没有舍弃。老少校曾经预言的动物共和国,动物们仍坚信不疑,到那时英格兰的绿野将不容人类践踏。这个预言总有一天会实现,也许不会很快,也许目前活着的任何动物有生之年谁也盼不到,可那一天还是会到来。甚至《英格兰的生灵》的曲调也[…]”

2022年10月11日

“那是一头猪在用他的后腿行走。
没错,那是吱嘎。他正从院子的一头向另一头踱去,稍稍显得有点儿笨拙,仿佛还不太习惯按这样的姿势支撑自己硕大的身躯,但平衡保持得十分完美。仅仅过了片刻,从农场主宅子门内走出一长列猪,全都用他们的两条后腿行走。一些猪走得比另一些较好,有一两头甚至步态略显不稳,看样子他们最好能有一根拐棍作支持,但他们每一头都成功地绕院子走了一圈。临了是一片惊心动魄的狗叫和黑色小公鸡喔喔喔的尖声啼鸣,于是拿破仑亲自驾临,气宇轩昂,目光傲慢地从这一边扫向另一边,他的狗保镖们在他周围又蹦又跳。”

2022年10月11日

“他的前蹄夹着一条鞭子。
这时出现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惊愕、恐惧的动物们互相挤做一团,瞧着猪们排成长列绕院子缓慢行进。这光景就像是世界给倒了过儿似的。当最初的震悚已经消逝,尽管他们仍然慑于狗们的淫威,尽管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概不抱怨,概不批评,尽管这一切并没有改变,但现在已到了这样的时刻,动物们可以置以上的一切于不顾,说出一两句表示抗议的话了。但是,恰恰在这个当口儿,所有的绵羊像接到一个信号似的,一下子爆发出声势汹汹的咩咩大合唱——
“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

2022年10月11日

“如是者共持续达五分钟之久,没有停顿。及至绵羊们完全静下来,表示任何抗议的机会已经成为过去,因为猪们的队伍回到宅内去了。
本杰明感到有一个鼻子挤压着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去一看。是紫苜蓿。她的老眼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昏花。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拽住本杰明的鬃毛把他带到写着《七诫》的大谷仓尽头外墙跟前。他俩站住脚,盯着涂了柏油写上白字的那堵墙约莫有一两分钟。
“我的眼神越来越不济了,”紫苜蓿终于说。“即使在我年轻时我也念不了那上面写的什么。可是我总觉得那堵墙看上去跟以前不一样。这《七诫》还是往常的《七诫》吗,本杰明?”
本杰明只此一遭同意打破他自己的规矩,把写在墙上的字念给紫苜蓿听。如今墙上只有一条戒律,其余什么都没有。那唯一的一诫是[…]”

2022年10月11日

“明乎此,第二天农场里的监工猪一个个都用蹄子夹着皮鞭就不足为怪了。之后,据悉猪们又给自己购置了无线电收音机,并准备安装电话,还订阅了《约翰牛》、《花边新闻》和《每日镜报》,当然也不足为怪。同样不足为怪的还有拿破仑被看见叼着一支烟斗在农场主宅内花园里散步——不,不,甚至还有猪们把琼斯先生衣柜里的服装取出来穿在自己身上;拿破仑自己公然身穿黑上衣、猎装裤,绑着皮裹腿招摇过市;而深得他宠爱的一头母猪身上则是过去琼斯太太星期日才穿的一袭波纹绸连衣裙。”

2022年10月11日

“一周后的下午,一溜儿好几辆双轮小马车来到农场。由附近几位农场主组成一个代表团应邀前来考察。来宾们被领到农场各处参观,他们对所看到的一切,特别对风车表示高度赞扬。动物们正在萝卜地里锄草。他们干得很勤勉,眼睛一直看着地上,几乎连头也不抬,不知道他们更害怕猪还是人。”

2022年10月11日

“那天晚上,从农场主宅内传来喧闹异常的欢笑声和唱歌声。忽然间,动物们被混杂在一起的各种声音激起了好奇之心。既然动物和人头一回平起平坐聚在一起,倒要瞅瞅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尽可能放轻脚步开始向农场主宅子的花园里溜进去。”

2022年10月11日

“到门口他们停了下来,不太敢再往前走,但紫苜蓿带头走进去。他们踮着脚挨到宅子跟前,某些个子够高的动物通过餐厅的窗户朝里张望。那里,在一张长桌周围坐着六个农场主和六头地位较高的猪。拿破仑自己占着餐桌一端的荣誉席位。猪们坐在椅子上的姿态相当自在。宾主们原先在打牌散心来着,后来放下纸牌暂停片刻,显然为了举杯祝酒。一把大酒壶不断传来递去,带把儿的大杯子一再斟满啤酒。谁也没有注意到,动物们一张张神情讶异的脸正从窗外一眼不眨地往里凝视。”

2022年10月11日

“狐苑农场的皮尔金顿先生手执酒杯站起身来。他说,此刻他想请在座的诸位干上一杯。但在举杯之前,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先说几句话。
皮尔金顿先生说,能感到很长一个时期以来的不信任和误会现已告终,这对他来说是皆大欢喜的缘由——他相信对在座的其他各位来说亦然如此。曾经有一段时间——虽然他或在座的任何一位都不认同这种态度——但确实曾有一段时间,尊敬的动物农场几位业主遭到来自他们的人类邻居的……他不愿说敌视,但或许可以说是某种程度的猜疑。不幸的事件时有发生,错误的观念被普遍接受。当时觉得,一家由猪当业主和经营管理的农场的存在,总有些不太正常,会对周边邻居产生一种不安定的影响。为数极多的农场主未做调查研究便认定,这样的农场里主宰一切的必然是无法无天、恣意胡为的歪风邪气。这些农场主十分[…]”

2022年10月11日

“他说,在发表自己这番感想的末尾,他要再一次强调,过去存在于动物农场与它邻居之间的友好感情应该继续留存下去。猪与人之间过去没有,也没有必要产生任何利害冲突。他们努力奋斗的目标和面临的困难是相同的。劳工问题在任何地方不都是一样的吗?说到这里,皮尔金顿先生显然有意向大家抛出一句精心准备好的俏皮话,然而有一瞬间他自己越想越觉得可笑,以致话也说不出来。他呛了好一阵子,在这期间他那呈多级台阶状的下巴转成了紫色,呛过以后,他总算说出了口:“你们有你们的低等动物需要对付,”他说,“我们有我们的下层阶级需要摆平!”这句妙语一出,举座为之笑得前俯后仰;于是皮尔金顿先生就他在动物农场观察到的食品定量低、工作时间长以及绝无纪律松弛现象再一次向猪们表示祝贺。”

2022年10月11日

“和拿破仑所有的发言一样,这次讲话也很短,而且直奔主题。他说,他对于误会误解的时期终于结束也感到很高兴。在一个长时期内有流言在传播——他有理由认为是敌人恶意散播的——说他自己以及他的同事们的观点含有某种颠覆性,甚至革命性的内容。外界认为他们图谋煽动附近几家农场的动物起来造反。没有比这种谣言离事实真相更远的了!拿破仑和他的同事们的唯一愿望,现在和过去都是同他们的邻居和睦共处,保持正常的商务关系。他补充说,他有幸负责监管的这个农场,是一个合作社性质的企业。由他亲自保管的产权证书属于猪们共有。”

2022年10月11日

“他说他不信旧的猜疑还会残存下来,但前不久农场在规章制度方面还是做了若干变更,这些举措应该会收到进一步推动互信的效果。到目前为止,农场的动物们有一个颇为愚蠢的惯例,就是互相称呼“同志”。这个称呼必须禁止使用。另外还有一条非常奇怪的旧规,其起因已无从查考,那就是每星期日早晨必须列队走过钉在花园内木柱上的一个公猪头颅。这一陋规也将取消,那个骷髅头已经被掩埋。来宾们可能已经看到有一面绿色旗帜飘扬在旗杆顶上。如果看到了,他们或许会留意原先标在旗帜上面的白色蹄角现在已被撤去”

2022年10月11日

“他说,对于皮尔金顿先生刚才那一席洋溢着睦邻友情的精彩讲话,他只有一点批评意见。皮尔金顿先生始终称本农场为“动物农场”。皮尔金顿先生当然不可能知道——因为他,拿破仑,现在才第一次正式宣布此事:“动物农场”这个名称已经废除。今后农场将被称为“庄园农场”——他相信这才是农场正确的原名。”

2022年10月11日

“但是他们走开还没有超过二十码距离,又骤然站住。好多条嗓子大吵大嚷的喧哗声从农场主宅内传来。动物们赶回去重又朝窗内张望。没错儿,一场激烈的争吵正在进行中。那里边有破口大骂的,有拍桌子的,有犀利的目光怀疑对方作弊的,有气急败坏矢口否认的。翻脸的缘起好像是拿破仑和皮尔金顿先生同时都打出一张黑桃A。
十二条嗓门暴跳如雷地吼叫,声音全都一个样。这下弄明白了,猪们的脸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敢情动物们从窗外朝里望,目光从猪移到人,再从人移到猪,又重新从猪移到人,要分清哪张脸是猪的,哪张脸是人的,已经不可能了。”

附录:《动物农场》乌克兰文版序

2022年10月11日

“我从来没有去过俄罗斯,我对它的了解只是通过读书看报而得到的。即使我有这力量,我也不想干涉苏联内部事务:我不会仅仅因为斯大林和他的同事的野蛮和不民主的手段而谴责他们,很有可能,即使有最好的用心,在当时当地的情况下,他们恐怕也只能如此行事。”

2022年10月11日

“但是在另一方面,对我来说,极其重要的是,西欧的人们应该看清楚苏联政权的真正面目。自从1930年以后我很少看到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苏联是在向我们可以真的称为社会主义的方向前进。相反,我对它转变成为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的明显迹象感到吃惊。在这样一个社会里统治者像任何其他统治阶级一样都不愿意放弃权力。此外,在英国这样一个国家里的工人阶级和知识分子都无法理解今天的苏联已完全不同于1917年的它了。这一部分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理解(即他们希望相信在什么地方的确有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国家存在),一部分是因为,他们习惯于公共生活中的比较自由和节制的环境,极权主义是他们完全不能了解的。”

2022年10月11日

“但是你必须记住,英国并不是完全民主的。它也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存在着极大的阶级特权和(即使在现在,在一场可能使人人平等的战争之后)极大的贫富悬殊。但是尽管如此,它还是一个人民生活了好几百年而没有发生内战的国家,法律相对来说是公正的,官方的新闻和统计数字几乎可以一概信任,最后,但同样重要的是,持有和发表少数派意见并不会带来生命的危险。在这样的气氛中,像集中营、大规模强制迁移、未经审判就逮捕、新闻检查等事情,普通人是没有真正了解的。他所读到的关于苏联这种国家的报道都自动地化为英国概念了,他很天真地接受了极权主义宣传的谎言。到1939年为止,甚至在此以后,大多数英国人不能认识德国纳粹政权的真正性质,而现在,对苏联政权,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仍处在同样一种幻觉的下面。”

2022年10月11日

“因此在过去的十年中,我一直坚信,如果我们要振兴社会主义运动,打破苏联神话是必要的。
我从西班牙回来后,就想用一个故事来揭露苏联神话,它要能够为几乎每个人所容易了解而又可以容易地译成其他语言。但是这个故事的实际细节在相当时期内一直没有在我的脑海中形成,后来终于有一天(我当时住在乡间一个小村庄里)我看到一个小男孩,大概十岁,赶着一匹拉车的大马在一条狭窄的小道上走,那匹马一想转弯,那男孩就用鞭子抽它,这使我想起,如果这些牲口知道它们自己的力量,我们就无法控制它们,人类剥削牲口就像富人剥削无产阶级一样。”

2022年10月11日

“我不想对这部作品发表意见;如果它不能自己说明问题,那它就是失败之作。但是我想强调两点:第一,虽然有些情节取自俄国革命的真实历史,但它们是作了约缩处理的,它们的年代次序作了颠倒,这是故事的完整化所必需的。第二点是大多数批评家所忽视的,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予以足够强调。许多读者在读完本书之后可能有这样的印象:它以猪和人的完全修好收场。这不是我的原意;相反,我原来是要在一种很不协和的高音符上结束,因为我是在德黑兰会议以后马上写的,大家当时都认为该会议为苏联和西方建立了可能范围内最好的关系。我个人并不认为这种良好关系会维持很久,而事实证明,我没有错到哪里去……”

笔记摘自: 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 “动物农场。” Apple Boo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