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面纱》
2024-04-13 10:20:26 # 书影音

在乌菲齐美术馆,我对波提切利的画作抱以理所当然的热情,带着年轻人的极端心态对大师反对的艺术家嗤之以鼻。
2024-03-17

“我一向觉得他非常腼腆。你知道,有些男人经受不起大吵大闹,他很清楚闹一场丑闻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丝毫不认为刚才是沃尔特,但就算是他,我也觉得他不会怎么样的,我认为他会装作没这回事。” 她仔细想了一会儿。 “他非常爱我。” “哦,那就更有好处了,你可以说服他嘛。”
2024-03-17

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他担任首席律师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接的案子也少。但他把自己的失望隐瞒下来,如果说怪罪妻子,那也是藏在心里的。他变得更沉默了,不过他在家里一向少言寡语,他的家人谁也没发现他身上的变化。他的几个女儿只把他当做收入的来源:为了给她们提供食宿、衣物、度假和买这买那的钱,他就该做牛做马,一切再自然不过。现在,她们觉得是因为他的过错使进项大为缩减,对他一贯的冷漠之上又多了一层愤然的蔑视。她们从来没去扪心自问这个顺服的小男人有什么感受,他早早出门,晚上回家时换了衣服就该吃晚饭了。他对她们来说是个陌生人,但因为他是她们的父亲,她们理所当然认为他就该爱她们疼她们。
2024-03-17

他有个习惯,对她不经意说出的话不予回应,这让她很是恼火。那种话确实不需要回答,但答上一句总会让人更加愉快。如果下雨了,她说:“真是大雨倾盆啊。”她希望他会跟上一句:“是啊,可不是嘛!”但他选择沉默,有时她真想上前使劲摇晃他。
2024-03-20

她倒不是嫌他无聊,只是对他漠不关心。
2024-03-23

当然现在还不清楚沃尔特是否知道真相。如果他不知道的话,也许最好顺其自然。但如果他知道了,那么说到底,对他们几个倒是件好事。一开始,她即使算不上满意,至少也顺从了只能偷偷跟查理见面的事实。但时间愈发助长了她的热情,她越来越无法忍受阻止他们长相厮守的障碍。他多次向她表白,他痛恨自己的地位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痛恨束缚他的绳索,还有束缚她的绳索。
2024-03-25

凯蒂越想越气,登时怒火冲天,看他胆敢责备她。发生的一切全是他自己的错。谢天谢地,他终于就要知道真相。她恨他,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是的,她很感激这一切全都结束了。他为什么还不放开她?他缠着她嫁给自己,现在她受够了。 “受够了,”她大声重复道,气得浑身发抖,“受够了!受够了!”
2024-03-25

她向他倚靠过去,身子软塌塌地抵着他的胳膊。她感受着对他的爱,这几乎是一种折磨。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提醒了她:或许沃尔特爱她爱得十分强烈,以至于他准备接受任何屈辱,只要她偶尔还能让他爱一爱就行。这一点她可以理解,因为她对查理的感觉就是这样。一股自豪的快意传遍她的全身,同时又稍有反感:有的人竟然会爱得如此卑贱。
2024-03-25

他肯定是知道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他正在生她的气。可他为什么只字不提?难道真的是因为尽管又气愤又委屈,他还是很爱她,以至于害怕她会离开他?想到这里,她又不免有些鄙视,但这也是善意的,毕竟他是她的丈夫,为她提供了食宿,只要他不去干涉她,任她随意而为,她就应该好好待他。另一方面,也许他的沉默仅仅出于一种病态的胆怯。查理说得对,沃尔特比任何人更害怕闹出丑闻。除非迫不得已,他从不在公众面前发言。他跟她说过有一次他受法庭传唤为一桩案件提供专家方面的证词,开庭前的一个礼拜他都没怎么合眼。他的羞怯是一种病。
2024-03-25

“我对你不抱什么幻想,”他说,“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想一想真是好笑,我竭力去喜欢那些讨你喜欢的东西,忍受折磨也要对你隐瞒起自己,实际上我并不无知粗俗、不爱散播丑闻也不愚蠢。我知道你何等害怕智慧,便尽我所能让你觉得我是个大傻瓜,跟你认识的其他人一样。我知道你嫁给我只图一时利益,我是那样爱你,我不在乎。大多数人,就我所知,当他们爱一个人,却没有得到爱的回报时就会觉得委屈不平,甚至愈发愤怒和痛苦。我不是那样,我从来没有指望你爱我,我看不出任何理由让你爱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爱。我很感激能被允许爱你,当我时常想起你高兴跟我在一起,或者当我发现你眼中闪烁着愉快的爱意时,我就会欣喜若狂。我尽量不让我的爱来烦扰你,我知道那会让我承受不起,所以我一直察言观色,留意我的爱让你厌烦的最初迹象。大部分丈夫认为那是一种权力,我却准备当成恩惠来接受。”
2024-03-26

她焦急地看着他,他听到消息后的表现让她有点六神无主,她本来期望他会把她揽在怀里,跟她说他很感激,因为现在他们可以永远厮守在一起了,但男人就是这样古怪难猜。她轻声哭泣着,现在不是为了唤起同情,而因为哭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2024-03-26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她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呢?” “我可从来没说过,只说我跟她没有爱情。我们好多年都不在一起睡了,除了偶尔几次,比如圣诞节那天,或者她临回娘家的前一天,还有她回来的那天。她不是喜欢做这类事情的女人,但我们一直是非常好的朋友。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我依赖她。
2024-03-26

“一个男人可能很爱一个女人,但并不希望跟她一道度过余生。” 她迅速瞥了他一眼,一阵绝望攫住了她,大滴的泪珠从她脸上滚落下来。
2024-03-26

“为了公平起见还是告诉你,如果你的丈夫提起离婚诉讼并打赢了官司,我也不可能跟你结婚。”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凯蒂才开口回答,她慢慢站起身来。 “我觉得我丈夫从来没想过要提起诉讼。” “看在上帝份儿上,那你为什么非要吓得我神不守舍?”他问。
2024-03-26

她冷冷地看着他。 “他知道你会让我失望。”
2024-03-26

她沉默了。隐约中,就像刚学一门外语时读文章,一开始你什么都看不明白,然后某个单词或句子给了你一点线索,突然间,细微的理解之光闪过你杂乱无绪的大脑。她隐约明白沃尔特的心里到底是如何盘算的了,就像一片黑暗而不祥的景象被一道闪电照亮,马上又隐入黑夜之中,所见的一切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他做出这一威胁,是因为他知道这样会把你击垮,查理。真是奇怪,他竟然把你看得这么准。让我直面如此残酷的幻灭,这恰恰是他的作风。”
2024-03-26

“他知道你虚荣、懦弱、自私自利,他想让我亲眼看到这一切。他知道你会像野兔一样,危险一来就跑得远远的。他知道我深受蒙骗才会认为你爱上了我,因为他知道你不会爱任何人,只爱你自己。他知道你会牺牲我,好让自己毫发无损地逃脱出去。”
2024-03-26

“现在我已经看清他所知道的一切。我知道你既冷酷又无情,我知道你自私,自私得难以言表。我也知道你胆小如鼠,我知道你说谎成性,善于欺骗。我知道你极其卑劣,为人不齿。但悲惨的是……”她的脸突然因极度的痛苦扭曲起来,“悲惨的是我仍然全身心地爱你。”
2024-03-28

她痛苦地回忆着他对她说了什么,她又回答了什么,绝望地发现他们之间的谈话变得何等乏味,何等无情而务实。她没有说出本想说的话,也没有用她打算好的语气。要是她能让他明白她那无限的爱,她满心的激情,她的无助,他就绝不会那样毫无人性,由她听任命运的摆布。一切都让她措手不及。当他告诉她——虽然没有直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根本不在乎她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因为这个,那时她才没怎么哭,而是被吓昏了头。随后她才哭起来,哭得伤心欲绝。
2024-03-28

但愿她能鄙视他,因为只要她仅仅还恨着他,她知道那就近似于她仍爱着他。他对待她的态度应该让她睁开双眼,像沃尔特一样鄙视他。
2024-03-28

她镇定地吃了起来,猛然间有了一种莫名其妙、虚张声势的气魄。她用嘲弄的目光看着沃尔特,觉得他的脸有点儿发白,但沙拉递给他时他也取了一些。厨师见他们并不拒绝,于是每天都准备一些,他们便每天都吃,以求一死。冒这种风险实在是怪诞不经,凯蒂本来生怕染上疾病,这时吃着沙拉,感到这样做不仅是在恶意报复沃尔特,同时也是在藐视她自己那绝望的恐惧。
2024-03-28

“我尊重他,他有头脑,有性格。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样两者兼具很不寻常。我想你并不清楚他在这儿都做些什么,因为我不认为他把什么事情都跟你讲。如果说有哪个人能够单枪匹马阻止这场可怕的瘟疫,这个人就是他。他诊治病患,清理整座城市,想方设法净化饮用水。他从来不在乎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每天要冒二十次生命危险。他说服俞上校受他的调遣,把军队交由他来支配。他甚至让地方长官也有了心气儿,老头子开始干实事了。修道院的修女们对他非常信赖,她们把他看做英雄。”
2024-03-28

“你认为他不爱我吗?”凯蒂问道。她的声音低沉、嘶哑,一改先前那种无忧无虑的语调。 “我不知道,不知道是你让他满心拒斥,连靠近你都让他起鸡皮疙瘩,还是他心中爱火熊熊,出于某种原因不让自己表露出来。我怀疑你们两个是来这儿寻死的。”
2024-03-28

“实在可怕,是不是?” “什么?死亡?” “是的,它让一切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都不像是人了,看看他,你都很难让自己相信他曾经是个活人,很难想象不多年前他还是个小男孩,狂奔下山,手里放着风筝。”
2024-03-28

当你见到这位院长嬷嬷,一开始会觉得她在孩提时一定极漂亮,随即就会发现这位女性的美出于她的性格,随时间推移愈发成熟。她的声音深沉、轻柔、有所节制,无论说英语还是法语都不紧不慢。而她身上最显著的一点是在基督教慈善机构锻炼出的权威气质,你会觉得她惯于发号施令,对她的服从再自然不过,而她带着谦卑的态度接受他人的顺服。不难看出她深深意识到支撑着她的教会的权威。凯蒂心里揣测,尽管举止严肃克制,她仍会用一种人性的耐心来包容人性的弱点。见她面带严肃的微笑听着沃丁顿满不在乎的信口胡言,你无法不相信她对荒谬可笑的事物具有相当活跃的感知力。
2024-03-30

小礼拜堂是那样丑陋俗气,粗鄙得有些可怜,但拥有大教堂那彩色玻璃画窗和巨匠画作呈现的宏伟壮观中所缺少的东西——谦卑。那装饰它的信念以及珍爱它的情感,赋予了礼拜堂一种微妙的心灵之美。修道院工作那种井然有序的安排在瘟疫的包围中坚持着,显示出面对威胁的冷静和务实,事实上近乎一种讽刺,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凯蒂耳边仍回响着圣约瑟修女打开医疗室房门的那一刻传出的凄惨可怖的声音。
2024-03-30

她知道再也见不到他深情的眼神,而她曾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感到厌倦。现在她知道他爱的能力是多么深广,他以某种奇特的方式将爱倾注到那些可怜的病患身上,成为他们唯一的依靠。她不觉得嫉妒,却有一种空虚感,就像她一直仰赖着的支撑,习以为常,几乎意识不到它的存在。突然从她身边抽走之后,她开始左摇右晃,头重脚轻。
2024-03-30

她只能鄙视自己,因为她曾一度鄙视沃尔特。他必定知道她如何看待他,但他毫无痛苦地接受了。她十分愚蠢,这他很清楚,但他爱她,所以对他来说也就没什么要紧了。现在她不讨厌他,也不觉得怨恨,只有些害怕和困惑。她不能不承认他具备非凡的品质,有时她认为他甚至有有一种奇特、不吸引人的伟大。这样说来,她不爱他,却爱着那个她已看穿的卑鄙小人,这就让人费解了。她想着,想着,用一个个漫漫长日来仔细掂量查尔斯·汤森的价值:他不过是个庸常之人,只有二流的品质。要是她能从心里彻底抹去残留的爱,那该多好!她尽量不去想他。
2024-03-30

沃丁顿也很高看沃尔特,只有她一个人看不见他的优点。为什么?因为他爱她。人心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让你鄙视一个男人,只因为他爱你?不过沃丁顿也承认他不喜欢沃尔特,男人都不喜欢他。很容易看出那两位修女对他怀有一种近乎爱慕的感情,他在女人眼里全然不同,尽管他羞怯,但你能感到他精致细腻的仁爱之心。
2024-03-30

但这段感人的经历中也留有一片阴影,突然而挥之不去,让她心烦意乱。圣约瑟修女不失分寸的乐呵呵的样子,尤其是院长嬷嬷近乎完美的礼仪,那种超然态度让她感到压抑。她们很友好,甚至可以说是亲切,但与此同时她们又有所隐瞒,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意识到她不过是个偶然到访的陌生人。她跟她们之间立着一道屏障。双方说着不同的语言,不仅嘴上说的不同,心里想的也不一样。她觉得那扇门在她身后一关,她们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接着去忙刚刚丢下的工作了。对她们来说,她这个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她觉得自己不仅被一座穷困的小修道院关在了门外,而且被一片神秘的精神乐园拒之门外,而那里正是她全部的心灵都在渴望的。她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这就是她哭的原因。
2024-03-31

“你为什么要瞧不起自己?”她问,几乎没有觉察自己开了口,仿佛仍在继续先前的对话。 他放下书,打量着她,似乎在把自己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收回来。 “因为我爱你。”
2024-03-31

“我认为你这样待我不公平,”她说,“因为我愚蠢、轻浮、庸俗而指责我,这并不公平。我就是这样长大的,所有我认识的女孩子都这样……这就像指责一个没有音乐鉴赏力的人,因为他觉得听交响音乐会无聊。只因你归咎于我所不具备的品质就指责我,这公平吗?我从来没想欺骗你,伪装成任何别的样子。我只是漂亮,快快乐乐。你不会去集市的货摊上买珍珠项链和貂皮大衣,你要买的不过是锡铁喇叭和玩具气球。”
2024-03-31

他的声音很疲倦,令她有些烦躁。与笼罩在他们头上的死亡恐惧相比,与白天她得以一窥、让她敬畏的至善至美相比,他们之间的那点儿事情实在不值一提。这一切在她眼前突然变得如此清晰,为何他就偏偏意识不到?一个愚蠢的女人犯下通奸之过真的有那么要紧吗?为什么她那位与崇高相伴的丈夫要去在意这些呢?沃尔特明明百般聪明,却无法分清孰轻孰重。因为他给一个布娃娃装扮了华丽的长袍,把它安置在圣殿里供奉起来,随后发现布娃娃里面填充了锯末,他便无法宽恕自己,也不能宽恕她。他的灵魂撕裂了,他一直活在一种虚假的构想之中,当真相击碎了幻象,他便认为现实本身也被击碎了。这一点千真万确,他不会原谅她,因为他无法原谅自己。
2024-03-31

源自人类本性的痛苦,加上她竭力克制着理智和信仰所不容许的眼泪,让那张严肃而美丽的脸孔变得扭曲。凯蒂眼睛看着别处,觉得窥探这种内心的挣扎很是失礼。
2024-03-31

“但是,重要的是去爱,而不是被爱。一个人甚至都不会感激爱他的那些人。如果这个人不爱他们,他们只会让他觉得厌烦。”
2024-03-31

“道。我们有些人在鸦片中寻找道,有些人在上帝那儿,有些人寻求威士忌,或去爱里寻找。这道终归只有一条,可它不通向任何地方。”
2024-04-02

凯蒂微笑着,心里却在叹气。现在她只能为沃尔特做一件事,可不知该怎么做。她希望他能原谅她,不再是为了她的缘故,而是为了他自己,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恢复他内心的平静。直接求他原谅不是办法,如果他怀疑这么做并非为她自己考虑,他那倔强的虚荣心会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加以拒绝(奇异的是,他的虚荣心现在已不再令她气恼,只是让她更为他感到难过)。唯一的机会就是发生某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打消他的戒心。她心里有个想法,觉得他也许乐于接受一次感情的爆发,将他从那怨怼的噩梦中解放出来。不过,按他那可怜愚笨的性格,到时他又会尽全力拼争到底。
2024-04-02

人生何其短暂,世界本来就充满了苦痛,人们却还要折磨自己,这岂不太可怜了吗?
2024-04-02

虽说院长嬷嬷跟凯蒂只谈过三四次话,其中一两次只有十分钟,但她还是给凯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性格就像一片乡野,初见时感觉辽阔而冷漠,但不久就会在巍峨山岭的褶皱间发现一个个掩映在果树丛中的欢腾的村庄,看见郁郁葱葱的草地上欢快流淌的一条条小河。这番宜人的景象会让你惊奇,甚至熨帖安心,但远处狂风劲吹的黄褐色高地尚不足以使你感到自如自在。要想跟院长嬷嬷亲密无间本来就不可能,在她身上有什么超凡脱俗的东西。凯蒂在其他修女身上也能感受到,甚至那位好脾气、爱说话的圣约瑟修女也不例外,但跟院长嬷嬷之间的障碍几乎就是明摆着的。它让你产生好奇,使你颤栗,也令你肃然起敬。她可以跟你行走在同一片大地上,处理世俗事务,却显然又活在一个你无法企及的高度之中。
2024-04-02

她曾经对凯蒂说:“一个修女只是不断地祈祷耶稣还不够,她应该成为自己的祈祷者。”
2024-04-02

“对我来说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的孩子。”她打破了长时间的冥想,“因为这一天是我终于下定决心投身宗教的纪念日。我考虑了两年,承受了这一召唤带来的恐惧,因为害怕我的精神再被世俗掳回去。但在领受圣餐的那个早上,我发出誓言要在天黑前把我的愿望通报给亲爱的母亲。领受圣餐后,我祈求我们的主赐予我内心的平静:你终将获得——主似乎在回答我——只要你不再渴求,它便降临于你。”
2024-04-02

“看到所有孤儿都这样爱您,真是太美妙了,院长嬷嬷。”她说,“我想,如果我能激发起这样深切的钟爱,会感到非常骄傲。” 院长嬷嬷再次露出那疏离而美好的微笑。 “只有一种办法赢得人心,那就是让自己成为人们会去爱的人。”
2024-04-02

也许要归咎于她天生愚钝,才把跟汤森的交往看成一件憾事,甚至可鄙可恶。但只要忘了就好,谈不上什么悔过。就像在舞会上绊了一跤,没法补救,也的确让人懊丧,但这事看得太重就不合常理了。想到查理她不禁一阵颤抖,他那华贵外套下的高大身架,那宽厚的下巴,还有胸脯前挺、隐藏肚子的站姿。细小的红色静脉在那红润的脸颊上纵横交织,显露出他多血质的性情。她曾倾心于他那对浓密的眉毛,现在想来就像动物的毛发,简直让人恶心。
2024-04-02

她很了解他,可以肯定即便无法确定是谁的骨肉,他一样会好心善待这个孩子。不论任何情况,沃尔特的表现都值得信任。遗憾的是,他的品格如此伟大,深怀无私与荣誉,聪颖而又富于感性,可他偏偏不可爱。她现在已经一点也不怕他,只为他感到惋惜,同时又不禁觉得他有点儿荒唐可笑。他深沉的情感使他脆弱,直觉告诉她,有朝一日她会想出办法利用他的脆弱,诱使他原谅她。现在她脑中一直萦绕着这个念头,如果能使他的内心恢复平静,这就是她为自己带给他的痛苦所能做的唯一补救。很可惜他极度缺乏幽默感:可以想见,有那么一天,两个人都将为他们曾经如此互相折磨而哈哈大笑。
2024-04-02

眼下这难以置信的事态占满了她的意识,就像麻醉药沿着脉管流遍全身。她明白沃尔特就要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拔除毒害他灵魂的积怨,好让他轻松离世。如果他死的时候能够跟她和解,也就算与他自己和解了。现在她考虑的全然不是自己,而是他。 “沃尔特,我央求你原谅我。”她朝他俯着身子说,害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了任何压力,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碰到他,“我为自己对你犯下的过错深感抱歉,这让我痛悔不已。”
2024-04-02

他没说什么,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的灵魂成了一只扑扑飞舞的蛾子,那双担负着仇恨的翅膀异常沉重。 “宝贝儿。”她说。 一片阴影略过他那惨白、凹陷的脸。那算不上一个实在的动作,但看上去却如同一阵可怕的抽搐。她以前从未对他用过这个词,或许他将死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混乱而难以捕捉的念头,觉得他曾听到过她用过这个词,是她用惯了的口头禅,对小狗、小孩子或者小汽车都这么说。接着,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两手紧紧握在一起,拼命控制住自己,因为她看见两行眼泪顺着他那枯槁的面颊慢慢流下来。
2024-04-02

“哦,我珍爱的,我亲爱的人,如果你曾爱过我——我知道你爱我,可我却那么可恨——我请求你原谅我。现在我没有机会表示我的悔改,可怜可怜我吧,我央求你原谅我。” 她停了下来,看着他,屏息凝神,急切地等着他回答。她看出他要开口说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如果在这最后的时刻她能把他从怨恨的重压下解救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对她带给他痛苦的一种补偿。他没有看她,嘴唇动了一下,眼睛失神地望着粉白的墙壁。她俯下身子好让自己听见,而他说得相当清楚。
2024-04-02

“死的那个是狗。”
2024-04-02

她俯身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自己变成了石头。她没听明白,惊恐而困惑地盯着他。那句话毫无意义,他是在说胡话。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2024-04-02

凯蒂倦怠无力地用手抚了一下额头,她走到小床那里,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沃尔特的嘴唇。现在她已经不哭了。 “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几个军官在她走出去的时候向她敬礼,她也庄重地回鞠一躬。他们按原路穿过院子出门,坐上轿子,她看见沃丁顿点着一支香烟。一缕烟雾在空中消散,那就是一个人的生命。
2024-04-02

晴朗无云的天空阳光普照,那光芒一如往日,就像这一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与随后的日子也毫无分别。
2024-04-02

俞上校一直光着头站在墓坑边上,这时才戴上帽子,庄重地朝凯蒂敬了个礼,对沃丁顿说了一两句话,便带着他的副官离开了。苦力们好奇地看了一场基督教徒的葬礼,左右闲荡一阵之后,手里拖着竹竿三三两两漫步而去。凯蒂和沃丁顿等墓坑填好,又将修女们那端端正正的大丽花十字架搬去散发新鲜泥土气息的土堆上。她一直没有流泪,但第一铲土撒在棺材上时,她猝然感到一阵心痛。
2024-04-02

“我真无法向你表达,在修道院的所见对我有多么深的触动。她们简直太好了,那些修女,她们让我深感自己毫无价值。她们舍弃了一切,舍弃了自己的家庭、国家、爱情、孩子、自由,还有那些有时我觉得更难以舍弃的细小事情,鲜花、绿色的田野,秋天里的散步,书和音乐,还有舒舒服服的日子,这一切的一切,她们都舍弃了。这样做就为了将自己献身于一种只有牺牲、贫穷、遵从、繁重劳作和祈祷的生活。对她们所有人来说,这个世界是确确实实的流放之地,人生便是她们乐于背负的十字架。但在她们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愿望——哦,远比愿望更强烈,是一种渴求,急切、充满激情的渴求将她们引向永生的死亡。”
2024-04-03

“刚才,他们在入殓前给沃尔特擦洗的时候我看了看他,他看起来非常年轻,死得太年轻了。你还记得第一次带我散步时我们见到的那个乞丐吗?当时我给吓坏了,不是因为他死了,而是因为他看上去好像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不过是只死去的动物。现在,看着沃尔特也有种感觉,他就像一台报废的机器,这才是让人害怕的地方。如果只是一部机器的话,所有的煎熬、内心的痛苦和折磨,都是多么徒劳无益啊。”
2024-04-03

“乐队的每个成员都在演奏他自己那件小小的乐器,你以为他了解那中庸的气氛下展开的复杂和音吗?他只关心自己的那一小部分。但他知道这支交响乐十分动听,即便没有任何听众,它也一样动听,而他十分满足于演奏自己的部分。”
2024-04-03

“我说不清。我不知道她们追求幻觉这一点是否真的那么重要,还是这种生活本身就很美好。我有个想法,唯一让我们有可能不带嫌恶地关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就是人类不断从混沌中创造出的美。他们描绘的画,他们谱出的乐曲,他们写的书,还有他们的生活。这一切中,最富于美的就是美好的生活,那是件完美的艺术品。”
2024-04-03

“他说‘死的那个是狗’是什么意思?是从哪儿来的?” “那是哥德史密斯的《挽歌》里的最后一句。
2024-04-03

“记住,尽你的责任算不了什么,那是对你的要求,就像你的手脏了就得洗一样并不值得称道。唯一重要的是去爱你的责任。当爱和责任合而为一,神的恩典就会降临于你,你会享受到超乎一切认知的幸福。”
2024-04-03

但是,毕竟她不爱他,从来没有爱过他。表现出适当的悲伤就很得体了。让旁人看透她的心思,那可太糟糕、太不体面了。而她已经受了太多磨难,无法再对自己假装了。在她看来,至少过去这几个礼拜的日子教会了她这一点:如果对别人撒谎有时确有必要的话,对自己撒谎则在任何时候都是卑劣的。她很难过沃尔特以那样悲惨的方式死去,但她的哀痛纯粹属于人性的伤感,就算死的只是个熟人她也会这样。她承认沃尔特有不少令人钦佩的品质,但偏巧她不喜欢他——他一直以来都让她厌烦。她不会承认他的死让她感到解脱。可以真心实意地说,如果她的一句话能让他起死回生,她会愿意说那句话,同时也无法抗拒那种感觉,就是他的死在某种程度上让她的日子稍稍轻松了些。他们在一起永远不会幸福,但想分开又难乎其难。她为自己有这种感觉而吃惊,要是人们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会认为她既冷酷又残忍。唉,他们不会知道的。她怀疑自己的熟人心里全都揣着可耻的秘密,一辈子提防着别人好奇的窥探。
2024-04-03

瘟疫肆虐的城市是一座监狱,她已逃离那里,第一次意识到天空的湛蓝是如此美好,一丛丛竹林优雅可爱地俯身越过堤道,身临其境是多么快乐。自由!这便是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念头。尽管未来仍旧模糊,这一念头却像河上的薄雾,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焕发虹彩。自由!不仅仅是挣脱烦恼的束缚,解除那让她消沉的伴侣关系的自由。自由!不仅是逃离死亡威胁的自由,更是逃离让她降低人格的爱情,逃脱所有精神束缚的自由,一种抽离出肉体的精神的自由。与自由相伴的,还有勇气,以及无论发生什么都毫不在乎的坚强气质。
2024-04-03

他朝她的脸凑过来,但她扭过头去,他又朝她的嘴唇凑过去。她不知他在说着什么,断断续续,一句句热切的情话。他的胳膊搂得那样坚实,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走失的孩子,现在终于安全回了家。她轻声呻吟着,眼睛闭起,脸已被泪水打湿。接着他找到了她的嘴唇,他的唇吻像一股上帝的火焰燃遍她的全身。心醉神迷之间,她被烧成灰烬,通体放光,就好像她发生了变形。在梦里,在梦里她曾体会过这种狂喜。他现在要跟她做什么?她不知道。她已不再是一个女人,她为人的个性消散了,不过成了欲望本身。他把她抱了起来,她轻盈地待在他的怀里。他抱着她,她紧贴着他,充满渴望和爱慕。她的头陷在枕头里,他紧贴上来,与她唇吻相合。
2024-04-07

“畜生,”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咒骂,“畜生。” 然后,她把头伏在自己的胳膊上痛哭起来。可耻,真是可耻!她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这太可怕了,她恨他,她恨自己。那阵狂喜令人迷醉,啊,太可恶了!她再也不会去看他的那张脸。他太有道理了,他不娶她就对了,因为她一钱不值,比一个娼妓好不到哪儿去,哦,甚至更坏,因为那些可怜的女人是为了面包才卖身的。甚至还是在这所房子里,是多萝西看她孤苦无告才将她引进门的!她的肩膀随着抽泣颤抖着,一切都完结了。她以为自己变了,以为自己意志坚强,会以一个冷静自持的女人的面目回到香港。心中掠过一个个崭新的念头,就像阳光下翻飞的黄色蝴蝶,让她对美好的未来充满期望。自由就像光的精灵召唤她,整个世界犹如一片广袤的平原,任她迈着轻快的步子昂首前行。她原以为自己已摆脱了肉欲
2024-04-07

和卑劣的情爱,足以过上一种纯洁健康的精神生活。她曾将自己比作黄昏时分悠然飞跃稻田的白鹭,它们就像安闲自处的头脑中翩然翱翔的片片思绪,可实际上她却仍是欲望的奴隶。软弱啊,软弱!现在毫无希望了,没必要再去勉强,她不过是个荡妇
2024-04-07

这所房子一直由仆人领班照看着,他给凯蒂开了门。像个陌生人一样走进自己的房子,不免有种奇怪的感觉。里面很是整洁干净,各样物件各居其位,以备随时取用。尽管这一天和暖晴朗,寂然无声的几间房里却是一片阴森凄凉。一件件家具恰当但生硬地摆在该摆的地方,原来插着花的几个花瓶也留在原位。凯蒂不知何时倒扣在那儿的书也原封未动,就像在一分钟内人去屋空,而这一分钟却包含着永恒,让你无法想象这座房子里会再次响起欢声笑语。钢琴上放着一本打开的狐步舞乐谱,似乎正等着人来弹奏,但还有另一种感觉,假如你按下琴键,它不会发出声音。沃尔特的房间就像他在的时候一样整洁:斗柜上摆着两张凯蒂的大照片,其中一张她穿着引荐会时的衣服,另一张则是结婚的礼服。
2024-04-07

“我不觉得我是人,我觉得自己像动物,一头猪、一只兔子或者一条狗。唉,我不怪你,我也是一样坏。我屈服于你是因为我想要你,但那不是真正的我。我不是那个可恶、下流、淫荡的女人,我不认她是我。躺在那张床上渴求你的人不是我,因为我在坟墓里的丈夫尸骨未寒,你妻子对我又这么好,好得难以形容。那不过是我身体里的兽性,像恶灵一样愚昧可怕,我不认同它,痛恨它,鄙视它。从那以后,每当我想到它,我就恶心得要呕吐。”
2024-04-07

父亲的语气有些异样,让她不禁瞥他一眼。他稍稍扭过脸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凯蒂近来掌握了看穿他人心思的绝技,毕竟,她日复一日地使出自己全部的感知力,从她丈夫的只言片语或无意流露的动作中揣测他的想法,所以立刻猜到父亲想向她掩饰什么。他解脱了,一种极大的解脱,连他自己也被吓着了,近三十年来他一直是个忠诚的好丈夫,从未说过一句贬损妻子的话,现在本应该哀悼她。他一直像别人期待的那样行事,若是一个眨眼、一个细小的举动暴露出他当下并未抱有一个痛失妻子的丈夫所应有的感受,对他来说会是莫大的震惊。
2024-04-09

贾斯汀太太躺在床上,双手柔顺地交叉放在胸前,她这辈子根本无法忍受这种姿势。她的五官轮廓分明,尽管病痛让她脸颊凹陷,太阳穴也塌了下去,但看上去依旧很美,甚至很有气势。死亡掠去了她脸上的卑劣狭隘,只留下了性格的印记。她就像是一位罗马皇后。很奇怪,在凯蒂见过的死人里头,只有这一个看似仍保持着原有的面貌,就像这堆泥土一度为精神所寓居时那样。她感觉不到悲伤,因为她和母亲之间有太多酸楚往事,没在她心里留下任何深切的爱意。回头去看还是姑娘时的自己,她明白是母亲一手造就了现在的她。但是,当看着这个冷酷跋扈的女人如此安静地躺在那里,那些微不足道的目标统统被死神挫败,她便隐隐感到一丝悲悯之情。母亲一辈子都在谋划、算计,所期望的无外乎是些低级、毫无价值的东西。凯蒂心想,不知她在某个星体上回望她在地球留下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大为惊愕。
2024-04-09

他们说着话,但彼此间的距离比刚刚相遇的陌生人还要疏远。因为要是陌生人的话,他还会产生兴趣,会好奇,可他们共同的过去像一堵冷漠的高墙立在两个人中间,凯蒂心里很清楚自己从未做过什么引得父亲喜爱的事情。他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毫无地位,理所当然由他来负担家计,还因为无法为他的家人提供更奢华的生活而略微受到鄙视。但她曾想当然地认为他爱她,因为他是她的父亲。令她震惊的是,她发现他的心里对女儿毫无感情。她知道她们全都厌烦他,但从没想过他也同样厌烦她们。他一如从前那样和蔼、克制,但她那份苦难中练就的可悲的洞察力告诉她,他打心眼里不喜欢她,尽管他或许永远不会对自己承认这一点。
2024-04-09

他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她以为他就要哭了,因为他脸上是一副极度悲惨的表情,这让她心如刀绞。她的想法是对的,妻子的去世让他如释重负,眼前的机会正好让他与过去彻底决裂,重获自由。经过那么多年,他终于看到全新的生活铺展在面前,带着安宁和幸福的幻景。她隐约看见三十年来积压在他心头的所有苦痛。终于,他睁开了眼睛,没能克制住那一声叹息。 “当然,如果你愿意去,我会很高兴的。”
2024-04-09

真是太可怜了,经过如此短暂的内心挣扎他便屈服于自己的责任感。短短几句话,他便放弃了自己全部的希望。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父亲面前跪下,拉起他的两只手。
2024-04-09

“不,父亲,我不会去的,除非你想让我去。你牺牲自己已经够多了,如果你想单独去,就去吧。千万不要考虑我的事情。”
2024-04-09

“我想要个女孩,抚养她长大,不让她犯我犯过的那些错误。回想以前做小姑娘时的我,就会恨自己,又没别的机会。我要培养女儿,给她自由,让她靠自己的力量独立于世。我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爱她,抚养她长大,不只是为了让某个男人因为很想跟她睡觉而供她吃住,养她一辈子。”
2024-04-09

她察觉她的父亲僵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从女儿嘴里说出来,让他颇为震惊。 “就让我坦言相告,哪怕只这一次,父亲。我向来愚蠢、无德、令人憎恨。我已受到严酷的惩罚,并决心让我的女儿远远避开这一切。我要让她无所畏惧,真诚率直。我要让她独立于他人,把握自我,像一个自由的人那样接受生活,要比我活得更好。
2024-04-09

过去已经完结,逝者已然安息。这样是不是太过无情?她满心希望自己已经学会同情和博爱,即使不知道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着她,也感到内心有一股力量,无论将要发生什么,她都能带着轻松愉悦的心情去接受。接着,突然之间,全然说不清是何因由,那段旅行的回忆从她无意识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她跟着可怜的沃尔特,两人一道前往那座饱受瘟疫摧残、让他丢了性命的城市——一天早上,天还没亮他们便坐上轿子出发。破晓之时,与其说她看到,不如说是凭直觉预见了那样一幅令人惊叹的美妙景致,一时缓和了她心里的痛苦,让尘世间的所有磨难都显得无关重要。太阳升起来,驱散了一片雾霭,她看见他们循着的那条小径蜿蜒向前,直到目力不及之处,穿插于稻田之间,横跨过一条小河,越过高低起伏的大地——也许她的过失,她做下的蠢事,还有她所遭受的不幸,并非一概徒劳无益,只要现在她能够遵循眼前这条让她依稀可辨的路。那不是亲切古怪的老沃丁顿所说的无所通达的道路,而是修道院那些可爱的修女谦卑地遵循的路——那是一条通往内心安宁的路。
2024-04-09

标题The Painted Veil直译应为“描画的面纱”,取自雪莱的十四行诗:莫去掀起那描画的面纱,那芸芸众生/称之为生活。这是主人公凯蒂在面纱遮蔽的世界中坎坷的心路历程。同时,虚荣的追求也给她戴上了一副难以摆脱的假面,因而这层“面纱”(面具)是双向的:你用面纱遮蔽他人的窥探,自己也难以一睹世界之真实。
2024-04-09

已届婚龄的凯蒂故作姿态周旋于求婚者之间,缺乏魅力的沃尔特对她的急切了然于心,用一种难以理解的固执追求到了她。他那刻板的面孔、阴郁的性情无不带有面具的特征;纵使他情真意切,对妻子百般顺从,也难以得到凯蒂的真情回应。这副古怪面具让她无法参透。讽刺的是,描画得最美的面纱也最为脆弱。不忠的恋情败露之后,汤森最先撕破了假面,而沃尔特那副刻板的面具立刻变成了阴森森的威胁。
2024-04-09

但是,当她将生死置之度外,渐渐找回内心的宁静时,她的世界便豁然开阔起来:她久久坐在一扇敞开的窗子下面的长椅上,遥望对面的一座城池。这是作家为她沉思人生设定的典型姿态:人物在找寻新的方向,一出戏在此进入了短暂的中场休息。
2024-04-09

小说的第二幕同时拉开了笼罩在凯蒂心灵上的帷幕:瘟疫肆虐的湄潭府并非地狱,反而向凯蒂开启了上流社交场合无缘领略的真实世界,让她见识了形形色色的爱——满族女人对一个白人不顾一切的爱,沃尔特对弃婴、对罹患瘟疫的病人无私而勇敢的爱,以及最让她惊讶与困惑的,修女们虔诚奉献给上帝的爱。在瘟疫的大背景下,沃尔特笨拙、偏执的情感获得了奇迹般的升华,变成了一种伟大而高尚的爱,让凯蒂摒弃前嫌,开始爱他了。
2024-04-09

世界的面貌由于强烈的探求欲而变得复杂、深邃,但她极力去掀开这个陌生世界的最后一道帷幕,“想要在修女们的信念甲胄上找到一丝缝隙,正是这种信念让她们遗世独立,对所有天然的情感无动于衷。她想看看院长身上是否留有人性的弱点”。健全的灵魂叩问存在的意义难免陷入迷茫,然而这也正是生命确认自身价值的必然过程。
2024-04-09

实际上,毛姆已经用一个奇异的设定为凯蒂提供了答案:修道院里有个痴呆孩子不知为什么对凯蒂产生了依恋,无论她走到哪儿,这孩子都跟着她,让她心生厌恶。但是,当她终于横下心来把手放在那光秃秃的大脑壳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时,那孩子却乖戾无常地离开了她,从此再也不搭理她了。在这里,痴呆儿所代表的是否就是凯蒂难以说出是什么、却一直在孜孜以求的东西?是否就是沃丁顿口中的“道”,就是生命的本真?它无时无刻不陪伴在你的身边,以至于令你厌倦,令你恐惧,而一旦你刻意逢迎,它就会弃你而去。
2024-04-09

好人“装束齐整为赤裸者穿衣,无论敌友广行善举”,诗句之间蕴藏着巨大的讽刺,就连疯狗的毒力也对善人奈何不得,说明有毒的乃是人,不是狗。由此看来,沃尔特的遗言不仅是自嘲,更像是幽愤的控诉了。
2024-04-09